四十四
乌云盖顶,电闪雷鸣,眼看将是一场磅礴的骤雨。
忽然有人推散云雾,时雨便不得不消歇了。
“住手——”飘然而至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轻盈的风,却足以吹散一地的阴霾。
南宫寒紧执虫笛,直勾勾盯着凌霄怀里人。
“他让你住手。”凌霄长发披覆,声音阴沉而不由斥驳。
嘶嘶吐着信子的巨蟒扭动腰肢回至主人身旁,虫笛终究是放下了。这些年来,他与凌霄比试过许多回,输赢不言而喻。
凌云单薄的身体像是一匹捧在凌霄怀中的素锦,黑白交映的扶疏长衫挣扎着跃出束缚,不可置信地定睛打量瘫倒在兰台怀中双目无神的人。
自惊梦中回首,曾在故梦里描摹了千百次的重逢,原是心已成灰。意料之外的相逢,孰料落得如此光景。
凌云蹒跚踱至兰台与谢长安身旁,千言万语如鲠在喉,然而医者的敏锐终是教他止住了汹涌的思潮,不由分说伸手扣往谢长安脉象,凝神听诊。
兰台胸膛一阵剧跳,宛若干涸的游鱼眼巴巴地希冀着最后一滴水,像是将所有的念想全部交托予来者:“前辈……”
凌云恍若未闻,指尖递至谢长安生气全无的眸子面前晃了晃,记忆中的那个人是何等风华如玉,白衣猎猎,又岂会是而今美玉蒙尘,血污垢面的模样。
几不可闻的声音唤了一句:“长安……”
“我们又见面了。这一次你仍然不认得我。”
“……不过,我也差些就要认不出你来了。”
“如此,也好。”
像是随着谢长安一同堕入了看不穿的迷雾,凌云喃喃呓语,直至被兰台拉着袖子可怜巴巴地摇了又摇,才总算醒过神,悯然与兰台解释道:“许多年前你师父初入浩气盟,有一回,恶战打了七天七夜,死伤无数……你师父侥幸存活,然而颅部深受重创,命悬一线。那时我医术修为尚浅,虽有独到见解,却未有十足把握,连日医治保得你师父性命,但也留下了无穷后患,每逢伤重之时,记忆便渐趋混乱而不自知……”
“外创易愈,心疾难医。”已有许久不曾为人诊症,凌云轻轻抚上谢长安被无双踩碎的手骨,曾经光洁细腻的手掌如今布满了斑驳的伤,淋漓鲜血,触目惊心。扯下腰间束带将尚能归位的骨头竭力扶正了,凌云温柔包扎罢,怅然唏嘘道:“这双手或许还有医治的希望,至于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醒过来之后还能记得什么……兰台,你要去赌么?”
兰台拥住谢长安低声苦笑:“我当然愿意去赌,就算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愿意为他去赌。我只是……怕我能够用来赌的日子太短,太短了……”
“吞下去。”
双唇猝不及防被塞进一颗黝黑的药丸,兰台诧然抬首。
“逍遥散的解药。你不是想要赌么,那我也想看看……你为他,到底能坚持到哪一步?”
“解、解药?!”像是一股热流从食道火辣辣地滚烧到肚子里,兰台眉头紧锁,惑然掏出适才凌霄施予的锦盒问道:“这一颗万化丸……”
“他给你的东西你怎么也敢接着。”凌云夺过锦盒,不曾细看便掷之于地,既是好气又是好笑,捂唇阵阵骤咳,轻幽叹了一口气。
总算是这小子一心为人,命不该绝,若然当真把这锦盒里的东西灌下去,还哪里能安然端坐于此。
纯阳宫的家伙,怎么总有这般蠢得可笑的时候。
“雪凤冰王笛……你可带在身上?我送了你如此名贵的解药,你总要赠我一份回礼。这笛子你平白留着也是无用,不如,物归原主。”
兰台慌忙应了,自一旁藏着全部家当的行囊里翻找出雪凤冰王笛,恭敬奉回凌云手中。
当真是通体冰晶,莹白无暇,遍历风雨,未改清音。凌云接过笛子施然起身,凑至唇边柔声吹奏。
忽有漫天飞雪,簌簌而下,不知何处而起的一场雪舞,飘洒落于眉间。
兰台不禁暗下惊叹,以内力凝作此等风雪,修为绝非浅事。既有此等修行,缘何数十年如一日受制于凌霄?此兄弟二人,性情当真古怪莫测。
昔年踏雪而至,今日踏雪而往。
凌云目光温柔拂拭过无双曾经寝卧的棺木,笛音婉转,聊寄哀思。
千回百转,路长且歧。一生相逢,一生暌违。此心装载究竟何人何物,又岂是只言片语可以道明。
一曲哀乐吹罢,笛音忽而变得杂乱无章,像是初学横笛的孩童胡乱鸣奏的一曲。形式鲜活,但未免有些过于跳脱,全然游离在音律之外,固然算不得好听,甚至并不可称作完整的一曲。
“你!——”猛然一声惊喝,兰台抬眼望见久立一旁的凌霄双目暴瞪。
说是怒火,又不似是怒火,细看之下是更为复杂难辨的情愫。
繁花落尽,子规啼血。
血自凌云苍白双唇往外渗涌,断断续续的笛音变得越来越轻。
身体也随着笛音一般变得如若飘絮,终究又落入了凌霄密不透风的怀抱。
“多谢……”谢你信守承诺,许我最后一次行医,最后一次得偿所愿。
“凌云——”依偎在凌霄怀里的人忽然唤出了那个人本来的名字,与那个人如出一辙的脸庞粲然笑得色若春花:“这个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欢……如今……将它还给你……”
“生辰快乐……哥。”
雪凤冰王笛还予凌霄,执笛的手腕安静垂下,沐浴在初雪下永远沉睡。
曾经所托非人的生辰礼物姗姗来迟,那一曲吹奏,是昔年盛夏稚子倦罢岐黄,初探管弦时挥洒的乐韵。
十年一曲。
一曲终了。
——
时隔不知道多久的更新……是的这文还没有坑!
非常感谢还愿意点进来看的小伙伴!当然希望养肥完结再补的朋友也非常欢迎!
隔了这么久没写,可能有一些剧情细节会和以前有微妙的出入,伏笔放着放着就忘记了嘛这种事也是没有办法的【。
会努力衔接上并且继续填的!如果出现BUG以后会修改前文,再次感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