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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涯侠][昊欢] 我可能喝了假酒(清明节贺文)

  *虐向预警
  


  一
  
  大抵是喝了一宿酒的缘故,秦欢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地头疼得很。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少个时辰,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然大白,浑身像散架一般痛,勉力想要撑起身,只挪动了分寸地方便又体力不支倒回原处。
  
  窗外日光今天格外明亮,晃得人双眼刺疼。
  一阵没来由的胸闷骤然袭来,秦欢忍不住低咳了几声,门外似乎有人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声响,立刻推门迎上来。 
  “哥哥,你醒啦?”熟悉的粉裳让秦欢稍宽下心,秦双欣然奔至床沿坐下,伸出衣摆执住了秦欢的手,蹙起眉头问:“哥哥,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秦欢愣了一下,不解反问:“双儿,怎么了?”
  秦双今天很是奇怪,抓住秦欢的手,嗫了嗫唇:“哥哥,那你还记得岳——”
  话说到一半,秦双忽然抿唇收住话,换了另一个问题:“哥哥,你还记得从前的事吗?”
  “当然记得。双儿,莫非你还在惦记着侠骨移植的事?”秦欢轻勾唇角笑了笑,安慰秦双道:“如今你的血症已然痊愈,我这一身武功便没有白费。双儿,虽然哥哥今后不能再执剑保护你,但只要你乖乖留在元教,一定没有人可以伤到你的。”
  秦双脸上掠过一丝苦涩的笑,点了点头:“哥哥你放心吧,从前是我太任性了,从今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
  “对了,父亲呢?那时候我央求父亲许久,他才肯替我施展侠骨移植术。父亲一直最疼爱你,如今双儿痊愈了,他一定很高兴吧。”秦欢抬眼往房外张望,问。
  秦双低垂下头,掩去了脸上的神色,竭力扬了扬声调:“哥哥你忘了吗?父亲他去云游修行了,他走的时候特意嘱托你要好好休息,早日康复陪我一起打理元教,那时候你可是亲自答应过父亲的。”
  “我?”秦欢有些迷茫地试图回想起秦双说的事,但他的记忆仿佛已经永久地停在了央求秦朔施展侠骨移植的那一日,之后的事全都是一些模糊的支离破碎的画面。
  他望见自己坐在那台骇人的侠骨移植机器上,痛不欲生的苦楚刻骨铭心地写入他身上的每一寸骨肉里。
  在蚀骨之苦的瞑瞑黑暗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突然有了一丝光,是秦双和李西涯在他的床前欢欣鼓舞地庆祝他的苏醒。
  多亏了薛神医的精心救治,让他出乎意料地在鬼门关前捡回一条性命,可是如今的他已经失去了全部武功,体质极其孱弱,连一般正常人的生活都难以维系。
  尔后又是似睡似醒,不辨昼夜,只得不断灌药疗养的一段时光。
  只记得后来大概是为了恭贺他苏醒,元教摆了一场盛大的宴席,秦双重金买来西域最好的酒敬给他喝。
  醉生梦死,那埕西域的酒有着一个特别的名字。
  他仰头一饮而尽,一宿酣睡,酒醒后秦双忽然来问一些奇怪的话。
  
  秦欢思索了片刻,满怀歉意问道:“双儿,我喝醉后是不是又睡了很久?” 
  秦双轻轻点了点头:“薛神医说,哥哥你现在的身体不太稳定,偶然昏睡几天,忘记一些事是很正常的。不过哥哥你别担心,薛神医已经调配了一些新药,很快你就会彻底好起来。”
  秦欢细长的眸子低垂:“我如今总是一睡就不知年月,整天劳烦你们照顾我,我——”
  秦双知道秦欢又要说自责的话,连忙扣住秦欢手掌喝止了:“哥哥,你再说那种话我就要生气了。”
  “……好,我不说了。”依稀记得在这件事上被秦双斥责过,秦欢轻叹了一口气。
  “哥哥,你该开心才对,如今我是元教的教主,你是元教的副教主,从前父亲定的许多教规,你不是都不喜欢吗?等你身体好起来,我们就一条一条把他们都改了,从今往后,元教是你和我两个人的。”秦双坐在秦欢床沿拉了拉秦欢的衣角,还像从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一般逗秦欢笑。
  秦欢果然扬了扬苍白的唇角:“双儿,莫要胡闹。” 
  “哥哥你忘了,我继位元教教主已经有两年啦,我知道分寸的。”秦双眸子里飘过一丝深邃的颜色,自秦朔事败身死于李西涯剑下,秦欢因祭剑之故终日昏迷,她就再也不可能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元教小公主了。
  这些年江湖动荡不安,幸而有李西涯与滴答派一路伴她同行,她才能勉强护住元教根基,让秦欢足以不被外界风雨打扰静心调理。这其中的种种不易秦欢终日卧床昏迷自然不知道,而秦双也不打算让这个早已饱受磨难的人再知道了。
  
  房门忽而咿呀被人推开,一身蓝白相间的李西涯捧着药碗,刚进屋就欣然望向秦双问道:“大哥终于醒了?”
  忽然被人用如此亲近的称呼叫唤,秦欢眉头轻蹙,有些戒备地不悦盯着李西涯。
  秦双有些腼腆地又扯了扯秦欢衣角:“哥哥当真忘了吗?我和西涯去年已经成亲了……”
  李西涯把药碗恭敬递给秦双,站在旁边一脸傻笑地猛力点头:“对啊,大哥再过些日子就要有外甥了,还不知道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秦双脸颊涨得通红,单手接过药碗,另一手往李西涯身上一通乱砸:“李西涯,我哥才刚醒过来,谁让你说这么多的!”
  “双儿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只是想让大哥高兴高兴。”李西涯立刻点头哈腰认错,就差没跪地求饶了。
  秦双扶秦欢坐起身细心喂药,秦欢刚醒过来,身体还虚脱得没有力气自己握住药碗,虽然夹在李西涯和秦双两个人中间实在不好意思,但也只得这样默默让秦双照料自己。
  秦欢一边喝药,一边恍恍惚惚地记起了一些事。刚知道秦双嫁作人妇的时候,他也有过怅然若失之感,但转眼间就想通化作了衷心祝福。虽然他与秦双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可这些年来他对秦双的感情其实就是一般兄长对待妹妹的感情无异。因为他在元教自幼孤零备受冷落,父亲待他严苛至极,一直只得秦双一个人待他好,才冒昧地将所有感情都寄托到了秦双身上。
  那么,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分得清兄妹之情与男女之爱的呢?
  当然是在遇到真正倾心动情的那个人开始。
  岳师兄……  
  秦欢知道秦双刚才是想问他是否还记得岳昊。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是太过显而易见,哪怕他有朝一日忘记了自己名姓,也不可能忘却与岳昊之间发生过的点点滴滴。
  
  秦欢喝罢药,忽然一阵心乱如麻,禁不住问秦双:“双儿,神农玉我们还给岳昊了吗?” 
  秦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哥哥怎么突然问这个?”
  秦欢倚着墙陷入回忆,幽幽道:“那时候,我知道了神农玉不能彻底治愈你的病,但不便再去登门打扰岳昊,只好让小黑前去苍穹归还神农玉。这些天我时常梦见岳昊,睡得不太安稳,总还惦记着当年的事有愧于他……”
  “哥哥你别乱想了,我问过小黑,神农玉已经还回去了,岳昊已经收下了。哥哥当年也是有苦衷的,他不会怪你的。”
  秦欢闻言不由浮起一丝苦笑,当年秦双自滴答派归来,他也曾用这样苍白无力的话安慰过秦双。幸而秦双与滴答派之间不曾发生不可挽回的错事,故而滴答派众人确实并未责怪秦双。可他与岳昊是不同的,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苍穹的门庭破落,是岳青云的横剑自刎。他和他穷尽这一生大概都无法跨过这道沟壑。
  喝过药没多久,秦欢就又陷入了沉睡之中,也许是因为在梦里他才有再见到岳昊的机会。哪怕是一场接一场扰人心神的噩梦,总也还抑制不住地盼望着梦见他。
  有时候是重游苍穹的把酒言欢,可岳昊突然识破了他的奸计,将酒杯重重摔在他的脸上,碎裂的玉盏划得他满脸是血。
  有时候是玄环玉洞的生死对决,岳昊不再手下留情,骤然拔剑刺穿他的心房狠狠地咒骂着他,而死在岳昊面前的他却是微微带着笑的,有一种终于得以解脱的满足感。
  有时候只得岳昊的一声叹息,久久萦绕在只余他一人茕茕独立的黑暗中。
  
  ……
  
  这是秦欢侥幸捡回性命苏醒后的第一年。
  因为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真正醒着的时间没有多少,大部分时候都昏昏沉沉地活在向岳昊赎罪的噩梦里,偶尔清醒过来就禁不住向秦双打听岳昊的近况,得到的回答无非是“他很好”“正在忙着重建苍穹的事”这两句标准答案。
  在第一年快要过完的时候,秦欢鼓起毕生勇气修书寄往苍穹。不敢奢望岳昊的原谅,也不敢奢望岳昊的回信,只是在病榻上躺得久了,忽然迷迷糊糊地烧出两分勇气,想要向岳昊情真意切地再道一次歉。苍穹之后发生的那些事实在是出乎了他的预料,如果一早知道要以害岳昊家破人亡为代价救治秦双,那么他肯定从一开始就会选择舍命侠骨移植。
  信鸽腿上夹着信穿透万里层云,朝遥遥远远的苍穹飞去,藏在里头的一颗真心也不知是否会有送达的时候。
  
  
  二
  
  那放飞的信鸽就像是掷入大海的石子,没有一丝音讯已然石沉大海。
  秦欢提笔写给岳昊的第二封、第三封信,悉数葬在桌上的油灯里燃烧殆尽,闭目又回到了只有岳昊相伴的梦乡中。
  终日昏睡的时光过得很长又很慢,有的时候,梦里的一弹指就是榻上的三月不省人事;也有的时候,半宿小寐却已梦回一生坎坷。
  
  元教地处黄河以北,入冬后终日刮着凛冽刺骨的寒风。
  “哥哥,你身体刚好一些,千万不能受寒,快进屋歇着吧。”秦双拿着火一般暖和的狐裘往已经被迫穿成一团毛球的人身上裹。
  秦欢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妹妹的好意,伸手扯了扯搭上来的狐裘:“双儿,我身体好许多了,想到外面走走。”
  “不行不行,薛神医说过,你刚下床,顶多也就能自己勉强走两步,在外面万一旧伤复发了怎么办?”
  秦欢捧着发烫的雕花手炉像被责备的孩子一般低下头,从前秦双身患血症想要出门玩耍,他也总是这般义正言辞地一次次拒绝,真没想到会有被秦双反过来教育的一天。
  
  可是秦欢真正要做的事,旁人是劝阻不了的。
  等到秦双发现秦欢偷摸爬墙跑出了元教,秦欢已经在山下雇好马车往苍穹的方向赶好一段路了。
  他失去了武功,也失去了轻功,策马的劲也使不上,沿途只得闷头坐在一方窄小的囚笼里,第一次发现去苍穹的路原来要比记忆中的远那么多。
  山重山,水重水;日复日,夜复夜。秦欢带着薛神医调配的药丸出门,每日按时服用,也没能全然压制住病情,好几次在途中昏死了过去。可秦欢倔着性子,让赶车的马夫不管他的状况不得有慢,就这样拖着病恹恹的身体,日以继夜地赶。
  也不知道咳了几次血才终于抵达苍穹山下,秦欢恍然若梦地立在偌大的山门前,还记得从前岳昊一腔真心带自己进苍穹的那一日,就是从这里开始,耐心讲解这苍穹的一草一木,毫无保留地竭诚以待。而他对岳昊,却是从第一面开始就步步算计。
  
  “秦欢?你把苍穹和掌门害成这个样子竟然还有脸再来?!”守着苍穹山门的弟子提剑上前,指着秦欢破口大骂。
  秦欢默然低垂下眸子:“我想见岳掌门一面,可否代为通传?”
  守门人拔剑出鞘,冰刀一般的蔚蓝剑光劈往秦欢:“你还有脸提掌门?你这个忘恩负义的魔头,今天我就要将你碎尸万段,替天行道——”
  那守门人的武功在江湖中不过下三流之辈,然而秦欢如今比不会武功的平常人还要虚弱,如何迎敌?勉力往旁退让两步,已被那冰剑迎头劈中,当场跪坐在地,口中鲜血喷涌而出,染得枣红衣衫更红了几分。
  “住手——”有人从苍穹前院赶出,喝停了守门人的暴行:“掌门吩咐过的话,你都忘了?”
  秦欢认得那是岳昊身边的人,勉力撑起身哀求道:“我此行前来只为见岳掌门一面,之后要杀要剐,悉从尊便。”
  “你走吧,掌门不想见你……”来人用阴鸷的眼神盯视着秦欢,伸手搭在铜铸的剑柄上,攥了一阵又缓缓松开了:“秦欢,苍穹弟子不杀你,是看在掌门谕令的面子上。如今你武功尽失,我们苍穹武林正派,不杀手无寸铁的废人,但并不代表你犯下的恶行可以被原谅。他日你若再来滋扰,可休要怪我苍穹众人欺侮于你——”
  “听到了没有,快滚吧!”那守门人恨恨收了剑,仍未解气,一脚踹在还呆呆立于山门前的秦欢身上,把人踢翻在地狠狠又踩了几脚。
  秦欢眼前一阵昏黑,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硬撑着爬出苍穹的。他一贯自视甚高,何曾受过如此委屈,一腔闷气不知往何人言述,想见岳昊的一丝希望彻底覆灭。灰蒙蒙的天下起了连绵细雨,秦欢心神恍惚,衣衫蘸满了雨水,脚下一滑踩在石缝青苔间,一脚踏空,沿着苍穹崎岖的山路滚了下去。
  万幸的是,秦双派来苍穹找秦欢的人正好赶到,没让秦欢在泥泞的山沟里躺多久就把人捡了回去,总算保存住性命。
  本来就没有康复的人被带回元教之后又恢复了从前那样只能卧床静养的日子。
  侥幸捡回性命的第二年,就这样浑浑噩噩,伤好了几分,又重了几分,都过去了。
  
  
  三
  
  秦欢私逃的事惹得秦双既气且急,那些日子她因为临盆待产的关系,与李西涯忙得不可开交,因此疏忽了秦欢的看护。
  等到他们的宝贝女儿降生于人世,还没高兴片刻就撞上了秦欢失踪这个棘手的难题。
  秦双一边照顾嗷嗷待哺的小娃娃,一边派人四处搜寻秦欢的下落。从前秦欢为秦双操了十几年如父如兄的心,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秦双全力照顾她这个令人头疼的哥哥报答恩情。
  
  秦欢这回受伤恢复得比从前要快一些,身体稍好之后绝口不提苍穹旧事,就和秦双李西涯一起终日逗弄小宝宝打发闲暇。
  “喜儿。”秦欢满脸宠溺地抚着秦双怀里外甥女白嫩的脸蛋。
  “大哥这么喜欢小孩子,以后成亲生子一定也是个好爸爸。”李西涯话音未落就被坐在隔壁的秦双瞪了一眼,无意戳及秦欢情伤的李西涯赶忙话锋一转:“大哥疼爱喜儿是喜儿的福气,我与双儿商量好了,大哥若是喜欢,喜儿便过继于你。”
  秦欢将命人精心打制的长命锁带笑挂到李喜儿的脖子上,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得很,何苦拖累旁人。你们时常与喜儿来探望我,我便很开心了。”
  
  岁月逝如流云,秦欢倚坐窗前掐指一算,恰是又逢三年一届的侠考盛事。
  比武之日越是临近,秦欢越是坐立难安,最终还是跟秦双交代了想去侠考镇走走的念头。
  上回秦欢一时兴起私自出逃苍穹,害得秦双没来得及好生坐月子就急着出门四处找他,秦欢回来之后内疚了很久,这一次出门终于晓得老老实实地坦诚相告。
  秦双晓得秦欢心思,也不再阻扰于他,只是将喜儿和元教暂时丢给李西涯打理,自己亲自陪着哥哥到了侠考镇。
  熙熙攘攘的人流还和从前一样,只晓得骗钱的补习班一个都没少。
  秦双和秦欢带了斗笠掩去面容藏在观众席山顶位置,这次侠考的主持人还是孔连顺,赞助商还是心纯净行至美的怡宝,就连陆子豪的大妈粉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痴情举着粉丝应援手幅坐在他们四周。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好像下一场出战的还会是李西涯和秦欢,坐在台上的监考官还会是苍穹派的少主岳昊。
  
  人头攒动,观众席一片唧唧喳喳的吵闹声。
  “陆伯翰隔壁那主考官是谁呐?”
  “那可是宣武的少主,老帅老帅了!比陆子豪长得好看——”
  “哎哟,你怎么爬墙这么快?上届你不是说要对岳昊路转粉的嘛。”
  “苍穹早就过气了,粉什么啊,再说了岳昊他都——”
  秦欢定神听了几句闲话,秦双将手里的竹筒塞过来柔声唤道:“哥哥,喝点水吧,主办方刚发的怡宝。”
  秦欢接过竹筒喝了一口,侧耳再去细听,身旁已经没有人再谈论过气的苍穹与岳昊了。
  “岳昊今年没有来啊。”掩不住脸上的失落之色,秦欢轻叹了一口气。
  “陆伯翰如今已是武林盟主,苍穹派受其打压,恐怕……”秦双低下头,安慰秦欢道:“哥哥,你别难过。”
  “我早就料到了,只是来看看江湖的后起之秀。”秦欢勉力笑了笑,不再谈论岳昊的事,抬头望着人来人往的比武擂台。
  十八般兵器,剑招如云,今年的侠考也是人才济济,好一番精彩较量。秦欢定睛看了许久,一个选手也没有记住,一直看到最终颁发侠考证书的那一幕,才扬起唇角微微笑了笑。
  岳昊动用关系替他批下来的侠考证书,他可是一直都贴身收藏着。
  里面写着一行主考官的名姓,其中岳昊的名字被他日日夜夜地摩挲,反复抚摸的次数太多,都快要模糊得看不清了。
  
  
  四
  
  秦欢苏醒后的第四年,任是谁也没有想到,在秦双和李西涯的谆谆善诱下,秦欢出任了元教新开设的私塾的教书先生。
  这一方开设在元教中的私塾专为元教子弟而建,学生就是元教众人的膝下子女,真真正正的职工子弟学校。
  曾经担任多年乡村教师的李西涯痛心疾首地在建校大会上发言:知识就是力量,元教虽然一直以来,武力极其强盛,但知识储备跟不上!孩子们不能很好地熟背《近现代法宝发展史》《近现代侠骨发展史》两大定律,这样对于以后行走江湖是要吃大亏的!
  在这个武功和科学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年代,必须行动起来,让孩子赢在江湖的起跑线上!再私心一点说,至少要让喜儿赢在江湖的起跑线上。所以作为喜儿的舅舅,秦欢责无旁贷地需要学习先进教学理论,增长先进教学经验,以便提前辅导喜儿完成侠考火箭冲刺班课程。
  秦欢被李西涯一堆天花乱坠的教育理论忽悠得一头雾水,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教书这种事对于他这种不苟言笑的人来说实在是天荒夜谈,可是他每每想打退堂鼓,秦双和李西涯就用喜儿的名义挽留他。毫无疑问,秦欢在对着妹妹和妹妹的独生女的时候就是个感情泛滥的烂好人,就算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愿,硬着头皮去教书这样的事花了一些时间就克服心理障碍接受了下来。
  毕竟他的侠骨已毁,今生都不可能再习武用剑,那么与其庸碌无为地度过一生,还不如开拓些新的出路,教书虽然不是他感兴趣的事,可总比当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废人要强得多。
  
  “请同学们翻开书本的第十页,从这一课开始我们要讲述武林中的第一个人造法宝——电饭煲。”秦欢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地画出电饭煲的示意图。
  “报告老师,我有个问题。”
  “说。”
  “老师,今天饭堂的午餐是用电饭煲做的吗?”
  “对,你很聪明。”
  “书上说电饭煲做的菜肴方便又美味,为什么我们中午的饭会这么难吃呢?”
  班上传来一片纷纷附和的质疑声。
  秦欢顿时涨红了脸,可是在小朋友的面前必须保持诚实,只得低头认罪:“老师对这个法宝的运用不是很熟练。”
  “老师见过将电饭煲运用得极好的人,在他的手下,每一顿饭都如同天上神仙掌勺一般的珍馐美味。”秦欢搁下粉笔,温柔笑了笑,不知不觉又陷入与岳昊的回忆中。
  每个江湖侠客闲暇之余都有不为人知的业余爱好,而岳昊的业余爱好就是做饭,虽然被岳青云责备说是无用之功打翻了很多次电饭煲,但还是按捺不住,一找到机会就偷摸亲自下厨。自从岳昊把秦欢拐回苍穹沉迷做饭的时间就更多了,第一次有人会细心品尝他做的每道菜肴,认真地夸奖他的厨艺,岳昊欣喜若狂,每天都变着花样做不同的饭菜,两个人躲在屋子里吃得频频舔碗。秦欢虽然身材瘦削,吃得竟也不少,岳昊从前发愁做菜没人吃的问题总算是完美地迎刃而解。
  
  ……岳师兄登任掌门,日理万机,不知道现在的他还会下厨做饭吗?
  秦欢一边走神想着,一边发自内心地笑着,跟讲台下的孩子们一道道地说岳昊做过的菜,红烧羊肉、桂花鸭、哪怕只是入夜后一碗简简单单的煮面条岳昊也能做得特别好吃。
  真想有生之年可以再吃一次岳师兄做的菜啊。
  
  
  五
  
  喜儿三岁生日过后便送入了秦欢与李西涯一共管设的私塾里,这孩子自幼跟秦欢感情很好,在秦欢面前格外听话,比双儿小时候的刁蛮任性要好管教很多。
  秦欢逐渐习惯了每日早起备课的生活,收拾好上课要用的书本器具,到双儿屋里把喜欢赖床的喜儿哄起身,抱着扎了两个小马尾辫的女娃儿往私塾赶。每回到的时候人总是稀稀落落的,毕竟这些孩子个个都世代习武,没有几个擅长乖乖坐着念书,秦欢管教起来也十分头疼。
  还好李西涯不愧教了十几年书,经验丰富,制定了一套森严校规:迟到打屁股,顶撞老师罚抄课文,考核不过关告诉你爸爸——
  秦双配合执行,拿着个打人不算太疼的小鞭子时不时来课堂巡查,看见谁敢不好好听秦欢说话就刷刷两鞭子下去。
  杀鸡儆猴,刚开始还有学生明地里背地里耻笑秦欢是个不会武功的废人,但到后来也不敢再对这个名义上的元教副教主大不敬了。
  
  秦欢对待学生比李西涯和秦双要温柔,他本来就是个口硬心软的人,对待这群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更加下不去狠手,能够罢免的处罚统统都给孩子们罢免。
  哪怕是某次有个年纪最大的孩子挑衅于他,强行将他绊倒在地上说要比试武功,无力招架的他饱受学生取笑,却也并未因此出言斥骂学生。只是默然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泥,提前罢课回房歇息去了。
  倒是喜儿在旁见了很是为此打抱不平,告到了秦双那里,一群熊孩子被李西涯关在私塾里痛不欲生罚抄了三天经文,恭敬把秦欢请回来又道歉了三百遍才算是把事情掀过去。
  众人对比过秦欢、秦双、李西涯三位性情截然不同的老师,久经评判,终于还是觉得秦欢对他们最好最用心,对秦欢的态度也开始逐渐好转起来。
  
  喜儿从秦双那里听说了很多秦欢功夫未废之前的英雄故事,对这个溺爱自己的舅舅一直非常崇拜,第一次跟着李西涯学武功的那天就跑去找秦欢,拉着那身酒红的长裳兴高采烈地撒娇:“舅舅,等我学好武功就可以保护你了,我们一起去闯荡江湖吧!”
  秦欢含笑弯腰抚了抚喜儿的秀发,点了点头。
  是啊,说起来他已经有很久没出去见过元教外面的天地了。元教在江湖一贯仇人很多,像他这般风一吹就会倒的窘况,因为不想给秦双和李西涯再添麻烦,索性绝了自己出外游走的念头。
  也不知岳昊在那万里之遥的苍穹怎样了……
  
  还记得他从前在苍穹与岳昊打理内务的时候,岳昊时常感慨门中后辈弟子没人好生管教,学堂荒废多时。
  若是有生之年能替岳昊分忧,与他一同教导苍穹弟子该有多好。
  这样痴妄的念想秦欢只敢置于心头一闪而过,那次拜访苍穹被守门弟子嗤笑后他就不曾再登门修书打扰岳昊了。
  极偶然的时候会踌躇着向秦双打听一下,听说苍穹派重建得还不错,他就稍微安心了一些。
  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相见,却还一直惦记着希望,希望他能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过得好好的。
  
  
  六
  
  已经是秦欢侥幸捡回性命的第六年。
  包括薛神医以内的人都一度以为秦欢的旧伤康复得差不多了,虽然废掉的武功无力回天,但能勉强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起居自如已是万幸之至。
  然而秦双稍放下心也没安稳几个月,秦欢在私塾里板书写到一半就毫无征兆地猝然松了粉笔,一头栽倒在地,昏迷不醒,把学生们都吓得不轻。
  秦双急忙请来薛神医一番诊治,薛神医连番针灸把脉,长叹了一口气:“思伤脾,忧伤肺。副教主这是终日思忧引发的旧伤。教主你也知道,副教主这全身的骨头没有没断过的,全身的内脏没有没坏过的。如今他心病频作,老夫便是华佗转世,恐怕也难以教他痊愈啊。”
  秦双多年执掌元教,游走江湖已经得心应手,连武林盟也不敢对元教轻举妄动。但每每面对哥哥的病,刹那间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六神无主的少女,拉着薛神医不断央求道:“求求你救救哥哥吧,只要能救哥哥,我什么都可以做。”
  薛神医一边从秦欢身上收针一边惋叹:“可惜啊,当年教主千辛万苦求回来的醉生梦死竟然也没能让副教主彻底忘却岳昊,恐怕只有让副教主真正放下那个人才能了结此间心疾。”
  李西涯立在一旁感伤地叹了一口气:“那个性情古怪的酒馆老板说得不错,有些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了,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是新的开始。那你说多开心。”
  秦双替昏睡中的秦欢整理好衣衫,毅然起身:“薛神医,哥哥就劳你照顾了,我去西域再求一埕醉生梦死。”
  “双儿,我陪你去。”
  
  
  七
  
  秦欢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搞不清自己到底又睡了多长的时间,只觉得喜儿似乎长高了一些,在病床上躺得太久的自己浑身都像散架一般无法动弹。
  惯例是秦双和李西涯轮流照顾他,给他灌了许多药,似乎还有一碗酒,他半闭着眼昏昏沉沉地都喝了下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好起来。
  喜儿争着要来看他,给他讲许多漫无边际的故事,讲天上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地上漫山遍野的花草,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鱼。
  秦欢安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忽然觉得那花草虫鱼都很令人欣羡,至少它们都是自由自在的。而他自己就像是一只折了羽翼的金丝雀,关在这方没有锁的囚笼里永远飞不出去,永远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听说外面世界的故事。
  
  喜儿说累了就摇着秦欢的衣摆乞他也讲故事,秦欢绞尽脑汁想了想,该讲什么呢?是小时候被父亲关在密室里与豺狼厮杀,还是长大后被扔进毒蛇窟里历练?
  他自幼就没有朋友,没有宠物,稍微喜欢一点的花草都会被父亲摔碎践踏在脚下。父亲的眼中只有双儿一个孩子,他只是父亲收养的一柄利剑,一柄剑是不配拥有自己的故事的。
  “舅舅你最喜欢的人是谁呢?”喜儿看见秦欢不说话,索性开始逗弄他:“爹爹说,每个人这辈子都会遇到一个自己最喜欢的人,要和他永远在一起。爹爹最喜欢娘亲,娘亲最喜欢爹爹。那舅舅呢,舅舅最喜欢谁呀?”
  “我最喜欢的人……”秦欢嗫嚅着动了动唇,他想起了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但要仔细去想,似乎又都变成了一些模糊的支离破碎的画面,串连不到一块去。
  于是他只能把那一块块破镜难圆的碎片艰难地凑合在一起,很努力地重新画成饼悠悠地讲给喜儿听:“你知道如今江湖上最厉害的都是什么门派吗?”
  “当然知道,是元教、清源,还有宣武。”
  “嗯,在舅舅年轻的时候还有一个很厉害的门派叫做苍穹,如今他的掌门叫做岳昊,是舅舅最喜欢的人。”
  “是吗,爹爹怎么都没有跟我说过岳昊的事?”
  “大概是因为都过去很久了,苍穹如今在江湖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派……”
  
  从侠考的一见倾心开始说起,那一年岳昊对他一眼定情,而他又何尝不是呢?只是他身负元教要务,感情又一贯内敛,从不袒露在外,但纵然骗得过岳昊,也骗不过自己。
  风花雪月,桃花朵朵。
  之后他入了苍穹,不经意间就发生了许多他不便向喜儿讲述的故事。那是他夜夜孤枕时总会辗转想起的,绽放在春天的故事。岳昊曾经灼烧着他的身体,占有了他的一切,而被岳昊紧拥在怀的他是心甘情愿,如入云霄的。
  
  之后,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破碎的记忆似乎已经难以圆到一起,那不如让这个故事永久停留在那千金一刻吧,永远不要醒来是不是就能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舅舅?然后呢?”
  秦欢的声音越来越低,喜儿推搡了一下躺在床上的人,恍然发觉秦欢已经又昏睡了过去。
  
  
  八
  
  秦欢半死不活地躺了一年,挣扎着又回到私塾授课,似乎只有这一件事能让他找回真实活着的感觉了。
  值得欣慰的是,学生们突然比从前好管教了许多,在他下不了地的那些日子,喜儿还带孩子们拿着在元教后山编织的花篮集体看望了他几次。
  秦欢课余的时候也忍不住想,这帮孩子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呢?七分怜悯,三分敬重?真没想到,当年那个杀人如践踏蝼蚁的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群牙牙学语的孩子投来同情的目光。
  该说是感动还是耻辱?
  秦欢检查着刚写好的教案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学生们都变乖巧了,唯一没变的是秦欢上课下课的间歇还是会走神,有时候逮住一个过来交作业的学生就开始讲岳昊的事。
  “岳昊他啊,二十一岁的时候已经侠考冠绝天下了——”
  “厉害,当然厉害。我参加侠考的那一年,他已经是主考官了。”
  “我们之间谁的武功更高?那可能还是我吧。”秦欢边说边笑着在学生递过来的作业本上打勾,然后抓住下一个排队的小朋友开始无意义地重复刚刚说过的话。
  
  如果不是这样反复回味拼凑出来的记忆,恐怕终有一日会连这些事都忘却吧。
  秦欢修长的睫毛不经意间落下一滴水珠,把红笔刚在作业本上批改的红叉染得洇开了。
  
  
  九
  
  江湖飘摇,风云变幻。
  武林盟终究容不下元教这颗眼中钉,集结了各派精兵前来围剿。
  秦欢明白武功尽失的自己应该听从秦双的吩咐好生在地下密室里呆着,但是对秦双的担忧和对岳昊的思念之情终于击溃了他仅存的理智。
  他将喜儿留在密室之中,自己身着黑衣踏出门,穿梭在血雨飘摇的人群里,疯狂而徒劳地在苍穹弟子里搜寻岳昊的身影。
  他最终也没有找到岳昊,可岳昊昔日的亲从却发现了他。
  那个人手里已经染了许多元教弟子的血,鲜红的长剑抵上秦欢胸膛。
  “杀了你,替掌门报仇——”冰冷的话咬牙切齿地随着长剑劈斩而出。
  秦欢不躲不闪地立着,然而就在剑锋要穿透身体的时候被人及时地撞开了。有人舍身替他挡住了剑,他隐约看到那个人蓝白衣衫上的斑斑血迹,是李西涯。不待他反应过来,他的后脑勺重重地撞上了一旁摆放的石鼎,血雨腥风渐渐在他的视野里变得天旋地转,模糊不清。
  
  ……
  
  秦欢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准确来说,自己也是陌生的。
  “你是谁?”他看到一个身着粉裳的女子拉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姑娘站在他的床前,她们唤他哥哥和舅舅,可是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原来自己在这个世上有亲人?
  对了,那么他自己又是谁呢?
  不记得了。
  
  “我……是谁?”他彷徨无助地抬眼问身旁人。
  那个身着粉裳的女子早已双眼通红,此时终于忍不住恸哭出声,伏在床前拥着他不断落泪。
  过了半晌进来了一个提着药箱的老头子,抓住他一番望闻问切,连连叹息。
  “副教主旧疾未愈,这次又伤到了头,恐怕不一定能再想起从前的事。”
  
  从前的事?
  对了,从前,我从前……
  
  “你们认识一个叫岳昊的人吗?”秦欢坐在床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手问:“虽然我想不起来你们是谁,但好像还记得一个叫岳昊的人,能让我去见见他吗?或许,和他见一面我就会想起来了。”
  粉裳女子的身体和声音都颤抖着,委屈却又无可奈何地哭着:“哥哥,如果真的忘记了,不如就都忘记了吧……”
  秦欢犹豫了许久,没有推开抱着自己的人,却也没有再想起与眼前人的任何羁绊。
  他反反复复地在记忆里不断摸索,好像真的只剩下那一个叫岳昊的名字了。
  想要仔细回忆这个叫岳昊的人的过往,又如水中月、雾中花一样看不清。
  只依稀记得一件事,他曾经很喜欢岳昊,一直很喜欢岳昊,喜欢到了刻骨铭心至死不休的程度。连自己的名字都已经忘却,却还能一字不差地记住他的名字。
  
  
  十
  
  秦欢祭剑获救的第十年和第十一年,记忆也还是没有恢复。
  唯一想起来的一件事是那个叫岳昊的人住在苍穹,离自己住的叫元教的地方很远很远。
  他的身体还是稍走几步就会喘息不已的虚弱程度,恐怕很难走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拜访那个叫岳昊的人。
  卧床许久的他开始灵光一闪地写信,朝一个只知道名姓与住处,但不知道过往故事的人写信,日复一日地往外头放飞信鸽。
  
  我想我们之间一定曾经见过面。
  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
  元教春天的花开得很灿烂,去年又新栽种了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品种。
  想请你来元教一同看花,能赏光来元教见我一面吗?
  ……
  岳昊,今年元教的冬天也很冷。
  能不能回一次我的信?
  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像窗外的孩子们一样带笑唤我一句疯子也好。
  ……
  冬天真的太冷,我的手都冻僵了,恐怕没有力气再写信给你。
  ……
  
  
  十一
  
  第十二年和第十三年,秦欢的记忆也没有恢复。
  与失去记忆一般悲哀的是,他连沉浸在梦乡的能力也已经失去了。
  
  一夜无梦,夜夜无梦。
  如今他的昼夜只余下白雪一般的清寂,他是被深锁在雪谷里的一堆白骨,远离了俗世尘埃。
  
  除了骨髓里埋藏着那点对岳昊不知所起、不知所往的爱火,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十二
  
  第十四年,记忆也没有恢复。
  每一天都很害怕很不安,终日浑浑噩噩,痴痴傻傻。秦欢索性把自己卷作一团躲在床上,谁也不搭理,心智与记忆一同丧失了。
  来来往往的人记住了又忘,记住了又忘。
  秦双和喜儿,还有那些他亲手教导过的日益长大的孩子们,都不记得了。
  每一天都靠薛神医日益加大剂量的药物才能苟延残喘活下去。
  每一天都只惦记着一个人。
  就算只有一眼也想再看看他。
  就算只有一句话也想对他说。
  
  
  十三
  
  
  第十五年,秦欢又撞到了头,记忆忽而全然恢复了。
  包括那两埕醉生梦死竭力帮他洗去的记忆也都恢复了。
  
  早在十五年前,他醒来之前。
  苍穹破落,岳昊闭关修炼,走火入魔,经脉逆行而亡。
  那本是神农玉可以救治的伤,如同岳昊在遇到秦欢之前被神农玉所救那次一样。
  可是他为了一己私欲夺走了神农玉,由始至终没有归还,最后为了救他这条无用的性命还将神农玉彻底弄碎了。
  
  ……岳昊,是他亲手害死的。
  逃避了十五年的罪恶,早就该记起来了。
  十五年前,他获悉岳昊身故之时神智已然崩溃,而岳昊竟然在弥留之际留了谕令不准苍穹门人取他性命。他闻听岳昊情衷后更觉痛悔,自绝当场。
  然而万幸又不幸的是,那一次他被秦双和李西涯合力救了回来,虽然从此神智就有些混沌,但总算是荒唐地又苟活了十五年。为了阻止他自寻短见,这些年来身旁人一直在煞费苦心地为他编织一场海市蜃楼。
  可是,用多少爱编织成的诗句,全部重叠在一起也不能抵消一分血债。
  
  
  十四
  
  秦欢彻底恢复了记忆与神智,虚弱不堪的身体也奇迹地恢复到了寻常人的体魄。
  那一夜元教又摆了一场盛大的宴席,秦欢举杯,带笑与秦双喜儿相认,与昔日执教的学生相认,与元教一众手足兄弟相认。
  觥筹交错,秦欢向喝得醺醺大醉的秦双讨了酒窖的钥匙,在众人酩酊一堂的时候孤身提着酒埕顶着夜风出了元教。
  
  去苍穹的路很远也很近,秦欢策马而行,不眠不休地赶赴岳昊下葬的坟冢前。
  “岳师兄,我来晚了。”他解了缰绳放任白马远去,提着酒埕孤身坐在岳昊墓前。
  “我知道岳师兄平素喜欢喝酒,今日久别重逢,特意捎了一埕至好的美酒。”秦欢掀开酒埕封盖,仰头灌了半埕。
  酒入愁肠三分醉,秦欢往前挪了挪,一身红衣倚着岳昊墓碑坐下。
  “昊……”秦欢一遍遍地爱抚亲吻着刻有岳昊名姓的石碑,今夜恰逢清明,传说阴间的孤魂野鬼若有思念未尽的话会回一趟阳世探望他们的亲人。
  “你会来见我么?”
  
  
  十五
  
  已有十五年与元教未通书信的苍穹忽然飞鸽传书而来,秦双从鸽子腿上取下信,颤颤摊开。
  信上说,昨夜清明,秦欢自饮鸩酒,自绝于岳昊墓前。早上有苍穹弟子发现的时候,身子已经凉了。
  那人走的时候,还是微微带着笑的。
  
  
  完
  
  
  ——
  
  用给你的爱编织成的诗句
  十五年不间断的将它送出
  回信还没有来
  回信还没有来
  
  ……
  
  第一年是不顾一切的
  刚从旧梦里醒来就想见你了
  和神农玉一起寄给你的信收到了吗
  我的心向你而去吧
  
  第二年是不顾一切的
  偷偷跑到苍穹想见你
  从元教一路吐着血往苍穹走
  原来去苍穹的路这么远
  
  第三年我又去了侠考镇找你
  一切还是从前的老样子
  怀里藏着你给的侠考证书
  可惜你没有来
  
  第四年我成为了元教的教书人
  意想不到吧
  武功全废的我也打算做点事
  上课的时候总想着你的事啊
  
  用给你的爱编织成的诗句
  十五年不间断的将它送出
  回信还没有来
  回信还没有来
  
  ……
  
  第五年我习惯了每天早起备课
  在学生当中变得特别受欢迎
  但我可是一心一意的
  你们苍穹那么多弟子 还招教书先生吗
  
  第六年我旧伤复发了
  薛神医也束手无策
  全身的骨头没有没断过的
  全身的内脏没有没坏过的
  
  第七年我痊愈了
  今天也跟喜儿提起你了呢
  是苍穹派的岳掌门
  还是我曾经的岳师兄啊
   
  第八年我也完全没有变
  今天又和学生说着关于你的事呢
  是二十一岁的侠考冠绝天下
  是无微不至的温柔体贴啊
  
  用给你的爱编织成的诗句
  十五年不间断的将它送出
  回信还没有来
  回信还没有来
  
  ……
  
  第九年我遇到意外
  好像旧伤又很厉害地复发了
  虽然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可是只有喜欢你这件事情还是记得的
  
  第十年和第十一年
  记忆也还没有恢复
  就算如此我还是好喜欢你
  我只想要得到你的回信
  
  第十二年和第十三年
  记忆也没有恢复
  但我还是喜欢你
  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有了
  
  第十四年也还没有恢复
  每一天都很害怕很不安
  就算只有一眼我也想看看你
  就算只有一句话我也想对你说
  
  第十五年我的记忆恢复了
  想起一切后我哭了出来
  我想起来了
  十五年前你就已经死去
  
  用给你的爱编织成的诗句
  全部重叠在一起的话是不是就有一天能够传达
  在这个曾经有你的江湖里
  我仍然每日思念不止
  已经再也见不到你了
  但是爱仍会继续
  
  我曾以为我会再次见到你
  可是却不知道你早已远去
  
  用给你的爱编织成的诗句
  十五年不间断的将它送出
  回信还没有来
  回信永远不会来
  
  
  ——
  
  
  之前清明节在外面浪没来得及写文,但这么好的节日怎么可以错过,今天就来补文(dao)了。
  看到后面应该能猜到是《粘着系男子十五年的纠缠不休》这个梗。我是某天在对这个梗毫无了解的前提下看到了@奋斗中的mello君 做的视频《粘着系岳昊的十五年纠缠不休》
  (地址: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8582150/ 
  被深刻地伤害了……忍不住反向报社一次……
  
  其实在这个设定下能写成双死就挺甜的_(:з)∠)_
  结局当然是欢欢他昊哥来接他下去了啦♥
  
  下辈子就可以发挥教育经验去当阿列老师和小爱老师了【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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