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 一座城。
不知不觉,便过去了许多年。
忽如其来的白衣客……
是敌,是友?
白衣客
皇甫靖被天策府派遣来守这座漠北的孤城已经有许多个年头。极目处皆是漫漫黄沙,偶尔有几声商队带来的驼铃摇曳。更多的时候,是死一般的清寂。冷清,孤寂,不分昼夜地萦绕着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城。
刚来的时候也想过要逃,哪怕是战死沙场,也比这般活在囹圄里要好。
然而一旦背负了逃兵的污名,又能逃到哪里去?他皇甫靖,生是天策府的人,死是天策府的鬼。纵然是神策恶贼从中作梗,害他沦落至斯,亦只得,惟命是从,逆来顺受。
就在皇甫靖以为要抱着这座荒凉的城池老死边城的时候,意料之外的来客翩然而至。
明月,白沙,孤鹤。
那位姓白的道人就在那一个月圆如盆的晚上在这座小城里住了下来。
自何处而来?往何处而去?不得而知。
初见之时,皇甫靖还以为自己撞着了一个哑巴。歇了一盏茶的功夫,天外来客方微微一笑,姗然报上名姓。
“……白衣。”
是个化名罢。皇甫靖早些年是闯荡过江湖的人,知道几分江湖规矩,便也不再追问下去,寻常以“白道长”作称呼,还为这纯阳的稀客亲自寻了一方容身之所。反正这大漠烟尘之地,不似长安寸土尺金,多大的宅子也随他去了。
副将程远山为了白衣客的事与皇甫靖着实吵了一顿。
也难怪程远山心生疑窦,三更半夜无声无息出现在城墙边上的人,不是奸细是什么?也就只有皇甫靖这般被美人迷了魂的愣头青才会不加防备。
把酒对饮?呵,这迷魂汤里下的是什么毒药还是未知之数!
修道之人多是清心寡欲,吃斋茹素。饮酒易醉,醉易忘形,故而甚少沾染。然而白衣却是教皇甫靖惊诧不已。这家伙的酒量简直像是一片汪洋,多少的烈酒浇灌下去,也是有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皇甫靖与白衣对饮,体力不支懵然倒下。翌日一早,城里就出了事。点兵列将硬是少了十数个,起居物事俱在,单单这人似是蒸发了一般。
孤城方圆百里荒无人烟,若是贸然出走,与寻死无异。皇甫靖派人四下巡逻,仍是一无所获。当下便有人猜疑到了白衣头上,好端端的城,怎地这怪人一来就出了事?
皇甫靖向来体恤士兵,众人一心护国,众志成城,料想也不会是自行出逃。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仗着主将的身份将喧嚣的流言压了下去,待到入夜白衣悠然回至住处,与昨夜一般的温雅淡然,只是腰间多了一方青葫芦。
“你今日……所往何方?”
“打酒。”白衣摇了摇腰间的青葫芦,唇角依稀比往日多了一分笑意。
“哪里来的酒?”
“不可说。”
“让我喝一口尝尝?”
“这酒尚需时日方可酿成,将军不妨耐心等候。”
“你都打回来了,我怎么就喝不得?”
皇甫靖伸手便抢,然而抢过葫芦却是轻飘飘地没有半分重量,掀开葫芦盖子,里头果然是空荡荡的一片。
“好你个白衣!独个儿把酒都喝光了,摸个空葫芦回来忽悠老子!”
“……将军既然一心品酒,贫道自然,奉陪到底。”
话毕,白衣倾身,弯弯的唇,浅浅的笑。
早在白衣来时,皇甫靖已是情迷意乱,心怀鬼胎,又如何受得了如此挑逗。
无中生有的流言,如何比得上怀里温香软玉。
一夜良宵,大被同眠。
怀中人像是炙烧一般滚烫,皇甫靖却甘愿冒着烫伤的痛交颈缠绵。
少有的肆情纵欲,春宵过后,皇甫靖醒得格外晚。
乍一起身,又是迎头掷来的烫手山芋。
这次消失的是城里的百姓。
……还有枕边人,白衣。
皇甫靖爱民如子,百姓对其亦甚为爱戴,撞着此事自是大惊失色,匆匆乱乱地摆平了四下动荡,掐指一算,昨夜与白衣一宿云雨,任那人体力再怎么超乎常人,总不能上一刻还在吞云吐雾,下一刻就把城里的百姓屠杀一空。
再说了,要杀要剐,总得有个尸首留下。可现在满城连一滴血也找不着,这算是哪门子的怪事?!
好端端的活人,蓦地就不见了。这……难道真是什么巫术妖法?!
白衣……莫非……
“你今日,所往何方?”
“打酒。”白衣摇了摇腰间的青葫芦,毫无异样的笑。
“……哪里来的酒?”
“不可说。”
“……让我喝一口尝尝?”
“这酒尚需时日方可酿成,将军不妨耐心等候。”
皇甫靖箴默不言,伺机抢过葫芦,竟是比昨日重了许多。伸手摇晃,沉甸甸如满坠泥浆,掀开葫芦盖子,里头却仍是空荡荡的一片。
“白衣,你——”
“将军真的想问?”
皇甫靖心乱如麻,就在这片刻迟疑的功夫,那双温软的唇已经又凑到了嘴上,莹白如玉的脸庞晃荡,晃荡,像是天上的明月一般皎洁。
白玉无瑕,白衣不染尘。
一切的一切,大概,都只是一场巧合吧……
皇甫靖紧闭双眸,揽紧身下人。饮一宿至烈的酒,甘之如殆。
这个人的妖法,可是当真了得。
从平民百姓到至亲的随从护卫,孤城里的人接二连三地被妖法所吞噬,一个不剩。
像是蜘蛛铺开了一张巨大的罗网,餍足地品尝着每一个鲜活的灵魂。
皇甫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已然成为一具被白衣操纵的傀儡,只要在那个人面前就无法挣扎,无法抵抗,只能为虎作伥地被白衣拉动牵引的线。
饮鸩止渴,或许从他第一次觊觎这个人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命运。
最后一次挣扎,最后一次反抗,是他第一次亲眼窥见白衣行凶之时。
副将程远山,与他是天策府里一道长大的患难兄弟。虽说偶然会有几句意见不合的争吵,但他还是把这个人视作过命的交情,情同手足。
皇甫靖立在半窗后遥遥望着,他望见自己至亲的兄弟接过白衣递上前的酒喝下,一杯、两杯、三杯……不省人事。
尔后白衣抽出佩剑,极快亦极准地切下了那颗安静伏在案上的头颅。
“住手!——”惊怒交加,皇甫靖穿墙而过,猛然闯到白衣面前夺下佩剑。
皇甫靖夺下剑,倏然发现,剑上并没有血。
案上亦没有什么程远山,只有一缕青烟,徐徐钻进打开盖子的葫芦里头。
“你!——”
那个总在笑的白衣道人忽然不笑了,那双如繁星一般闪耀的眼眸安静地阖上。
“酒酿好了,将军要喝么?”
……
摇曳的驼铃,漫漫的黄沙。
绿洲附近的居民聚拢而来,叩首感谢替他们祛除恶鬼的道人。
“白翳道长仅凭一人之力竟能驱散鬼城,当真是功德无量!”
目盲的道长听着声响朝众人叩谢的方向略一颔首,以示回礼。
他这双眼睛,只看得见不应看见的人和事。鬼城已去,相伴的只有无边黑暗。
许多年前,此地曾有一位因部将叛乱而死,被副将斩下头颅献与敌军的天策忠良。假意招降的敌军进城后因憎恨大唐而屠尽百姓兵卒,一夜之间,血染黄沙,凄风不散。
阴魂无数,遂成鬼城。
白翳解下腰间葫芦,在许多年前血染黄沙的地方,斟了满满的一池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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