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涔涔冷汗直落,兰台抵死挣扎问道:“此话当真?!”
“你若不信,且待百日。”凌云安抚顺了无双,淡然回身道:“生老病死,如同日升月落。可惜凡人总难堪破,徒添烦忧。你是修道之人,怎么,也参不透?”
兰台身子浑然一颤,隔了许久才稳住心神:“晚辈并非惧怕生死,只是家中尊长行动不便,多年来,一直倚仗晚辈照料。倘若晚辈先行离去……”
“人生在世,各有命数。你又何必一生徒为他人做嫁衣?难道你自己心头就没有一个真正掂挂的人?”
“自然是……有的。”兰台声音细若蚊蝇道。
“倘若两情相悦,不妨最后共度一些温暖时光。”
“……半生求索,求而不得。”
“既是无缘无分,何必强求。你若心有不甘,不妨趁着这最后的朝夕,那人若是对你心存怜悯,也能施舍你一分温柔。”
“晚辈自幼孤苦,亦未行乞怜之事。”兰台不卑不亢,垂眸答道:”求不得苦,苦乐亦在其中。纵是求而不得,绝无怨怼。”
凌云搂住无双轻笑道:“你这孩子,倒也有趣。可惜,情深不寿,过犹不及。你看这个人,我倒宁愿他从未对我有过异样心思,他也不必落至如今境地。”
一旁的无双惯性地在凌云脸颊处淡淡落了一吻。
适才云雨之事,兰台隔着屏风窥看,看得并不真切。此时二人皆坦然立在身前,方觉无双虽为上位,情事竟似懵懂无知,事事皆由凌云诱导。即便是这倾身一吻,也更像是训练多时的猎犬,受制于主人的一举一动。
如此行径,何来真心倾慕之说?
凌云却似是浑然不觉,心悦意满,转身辞别兰台道:“你快走吧,若然被凌霄知晓此间事,你就连百日的苦乐也不能保了。”
兰台躬身谢过,徐徐往来时的密道行去。
后头飘渺传来凌云的击节而歌。
侧耳细听,来来回回反复哼唱的不过那么一句。
俟河之清,人寿几何……
俟河之清,人寿几何?
俟河之清,人寿几何!
另一边厢,凌霄与南宫寒并驾齐驱,飞驰而至。
却是刚到恶人谷关口,就被一列冰血护卫拦住了去路。
“西昆仑事变,少谷主有令,命二位速往增援!”
凌霄与南宫寒面面相觑,南宫寒闷声嚷道:“才刚回来,又得回去?”
凌霄沉吟片刻,瞥了南宫寒一眼:“既是少谷主亲自下的令,走吧。”
“那,那个人!”
“你我等了十年,还差这一时?”
“万一出了什么闪失……”
“不过是瓮中捉鳖,你还怕这鳖能插翼飞了?”
南宫寒忿忿调转马头:“好吧。”
凌霄倒是不急不慢,施施然一夹马腹:“正好,我尚要等一个人。待到人齐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一场好戏。”
兰台辞别凌云,出了药庐,天地苍茫,不知来去。心下乱糟糟地堵着许多事,也不知哪一件可与谢长安言道。
中毒之事,自不消提。
他为谢长安赔上性命是心甘情愿的,既然答允与他到龙潭虎穴里闯,心底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并不需要谢长安的愧疚,更不需要谢长安的垂怜。
谢长安这些年来对他的包容,多是出自感恩之情。他心底早就明白,只是沉溺在月光倾洒之下,陶然醉了,久久不愿细想,一旦被凌云无意捅破这层窗纱纸,顿觉脸上火辣辣的痛。
若说凌云与无双的情事自欺欺人,那么他与谢长安又何尝不是如此?
穿过烈风集,走过三生路。恶人谷熙熙攘攘,四下均为西昆仑之事炸开了锅。
兰台隐隐约约听得几个熟悉的名字,心下悲惋,然而如今自身难保,又哪里管得上阵营相争的大事?终究也只能为那几个昔日的同门再道一声可惜罢了。
时值清明前后,西昆仑噩耗倏然而至,兰台看着两道嚎啕大哭,捶胸顿足的遗孀,心下不禁恻然。
他不想惹谢长安伤心,但又总忍不住偷偷去想,等到他死了,谢长安是否也会如此悲恸?
那个人是否也会像悼念况东流那般年年为他祭拜?
哪怕只有况东流一半的香火,他也是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