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纯阳内部消化]剑鬼 十三
十三
“区区一道束魂索，让上官师弟在老君宫中给你再挑两件称手的法宝就是，莫要与小辈怄气。”李忘生端坐高台之上，静听祁进禀告了一行所见，捋须而笑。
旭日东升，楚炎亦已回至葬魂之内。玉清宫，温然一人仗剑独立，目光灼灼，李忘生颔首吩咐道：“然儿，此趟出行凶险非常，着实辛苦你了，你且下去好生歇息。”
温然心下忐忑，护着手中长剑，仰头问道：“师父，我不累，你们要如何处置师兄？”
李忘生沿着玉阶从高台上缓缓往下走，长袍曳地，依稀记得当年楚炎第一回下山，也是温然这般的年纪，这般的性情。十年人事，几多风雨，如何细说。
终究只落了一声慨然长叹，当真孽缘。
李忘生接过葬魂，细细端详，半晌沉吟，最后却是将葬魂交还了温然手中：“然儿，你若是放心不下，就带着葬魂先行回房吧，待我与诸位师叔商榷出解决之法，再来唤你。”
惊喜交加，温然连忙躬身谢道：“多谢师父开恩。”
温然双袖盈风，挟着葬魂一支箭似地遛出了殿外，留在玉清宫中的祁进不由眉头紧蹙：“狼牙军以三千冤魂作血涂禁术，葬魂里封印的邪魔已然觉醒，一旦破剑而出，即为举世浩劫。师兄，我知道你痛惜楚炎，然而此事牵涉甚广，岂可为一己之情，罔顾天下苍生？”
“炎儿生性良善，魂魄虽为邪剑吞噬，本心犹存。他在世时受的苦楚已经够多了，这些年来与邪剑相抗，更是诸多不易。我又如何能够忍心看他一次次身陷险境，置之不顾？”
“葬魂封印于老君宫中，虽为权宜之计，却总比如今这般来得稳妥。”
“老君宫集天地清气之大成，如今炎儿身上魔气未除，倘若强行封印，二者相克相冲，其间痛楚堪较万箭穿心之苦，我绝不能让他再度抵受如此酷刑 。”
祁进往前踏了一步，仍欲进谏：“师兄——”
李忘生手挽拂尘，重重心事如烟缭绕：“葬魂之事容后再议。然儿命数奇特，与葬魂颇有夙缘。兴或，也是一方转机……”
一路奔波，总算回到了华山终年不化的连绵白雪中，竟也不觉得累，温然破天荒地将厢房内外打扫了三遍，平日东一处西一处的经卷摆放得井然有序。
夜幕降临之时，居室已是焕然一新，墙角的方桌上搁着一方青釉香炉，里头燃着三根暗红的檀香，淡雅的香气缭绕满了整座屋子。香炉一旁的瓷瓶中装着净水，插着一根新摘的暮春寒，花枝正艳。
温然将葬魂置在香炉前供奉，倾身唤道：“师兄——”
一阵青烟自剑身里飘荡而出，凝作人形，恍然望着眼前一切。
温然将香炉往旁一推，欣然唤道：“刚回华山，许多东西还来不及准备，匆忙添置了一方香炉，师兄你先将就着用。”
“不必。”楚炎话刚出口，转头望见温然一脸盼待的样子，想来温然盛情相邀也是一番好意，不便推却，低头悠悠吸了一口檀香，于游魂而言，也就算是用过膳了。
厢房中的摆设竟有一分莫名的熟稔之感，楚炎抬首望着悬在墙上的八卦罗盘，轻声问道：“这里是纯阳宫？”
“对啊，师兄你还记得么？”温然伸手推了支窗，楚炎倚在窗前往外看去，外头是一方湖心小园，池子边上稀稀落落地铺着一层将消未消的白雪，月光倒映在碧波里头，犹如满池的佳酿，看着便有几分醉意。
“记不真切，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来过。”生前的事，其实他并不情愿去想，在葬魂里沉寂了许多岁月，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然而到了这一方久违的天地，竟有一分从未有过的向往之情，像是半生漂泊的游子，心头怀揣着再多的不安，也总渴望重回故里，叶落归根。
“这里是我二师兄楚炎的故居，他与我大师兄和三师兄在很早的时候就下了华山，师父一直很惦记他们，这里的摆设都是先前的模样。一直到师父收了我作关门弟子，安置在其他居处不太妥当，就破例准我住了进来。”
……是那一个从自己的嘴里念出来，也会觉得浑身作痛的名字。
倚靠在支窗前的身影一颤，外头的月色像是一片白蒙蒙的雾，看不太清，也不太想看清了。
温然单手托着腮，与楚炎一并靠在窗前：“其实三位师兄下山后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师父待我什么都好，偏偏这件事怎么也不肯说，还不准其他的师兄师姐跟我说。等你恢复了记忆，说不定你也认识他们，到时候就可以告诉我许多有趣的事了。”
楚炎仰首望着白茫茫的月色，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既然连一面也不曾见过，你又何必对他们的事如此在乎？”
“我很小的时候就入了纯阳，看着别人家的师弟都有疼爱他们的师兄，而我每日上完早课就只能一个人回到这座孤零零的院落中。我生下来就看得见鬼魂，身上阴气比常人要重，他们都不愿意与我作伴。那时候我就时常想，如果我也有自己的师兄，或许，就有人愿意陪我玩了……”温然抿着下唇回忆了半晌，语气添了两分黯然，但旋即又唇角一挑笑道：“一门所出的师兄弟就像是至亲的骨肉，就算不曾见过面，情分也是抹不去的，怎么能不在乎？”
“温然，”楚炎侧首唤了一声，想说两分关切的话，但话到了嘴边，始终没有说出口，转而问道：“如果你几位师兄是恶贯满盈的人，你还会像如今这般挂念他们么？”
“怎么会？”温然坚定地摇了摇头，然而一转念，忆及纯阳宫上下的避讳，不禁又有了两分动摇，支支吾吾道：“师父道法超然，我想他教导出来的弟子应当……应当不会……”
温然低首思索了片刻，抬头应道：“他们就算当真恶贯满盈，也还是我师兄……我也不介意他们是好是坏，只是当了恶人，到了哪里都会有追杀打骂的人，那一定是很不顺心的事。所以我希望他们是个好人，哪怕没有什么显赫功名，只是痛痛快快地依着自己的性情去活，只求一生快意，就算是英年早逝，应当也不会太难过。”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搜寻四方游魂，却始终不曾碰见过他们。许多时候，我是当真想见他们一面，就算什么都不说，知道他们曾经是什么模样也是好的。不过，他们也去了那么多年，应该早就入了轮回，只有怨气深重的游魂才会滞留人间。那么，还是不要碰见比较好……”
楚炎侧首静静望着温然，关切的话几不可闻地轻声道出了口：“温然，如果他们知道有你这样一个师弟。那一定，是件很高兴的事……”